章節 5

唐淺一早就隨唐英正入了宮,甚至在早朝開始前就到了御書房。她按照父親一路上教的規矩,並不是以侯爵禮儀面聖,也不是武將的單膝禮,而是恭恭敬敬以唐家長子的身份,行了貴族子弟的跪拜大禮。

「叩見吾皇。」

景帝墨晨欣賞地看著階下恭敬的少年,並沒有半分少年封侯的傲氣。想來相府唐家的嫡子,縱然離家五年,貴族教養也沒有落下半分。

「平身。」帝王的表情並沒有變化,心裡已有些讚賞之意,「你貴為長寧侯,何必行此大禮。」

唐淺站直,卻恭敬垂首,道「唐謙年少,爵位與封賞全仰仗陛下恩典,一日未曾敢忘。」

北境侯爵之位原本便是虛職,不過是個三等軍侯。在王侯將相雲集的梧桐城,自然不算什麼。唐淺自小和唐澈一起受相府嚴格教養,即使北境的五年他過慣了和平民一般的生活,此刻回到這般金碧輝煌的梧桐王城,也沒有將禮數落下分毫。

景帝這才讚賞地點點頭,仔細看著眼前的少年將軍。

是和他派去北境的督軍回報一般,是個謙遜有禮,卻略微瘦弱的少年。想來是還年少,尚未長開。連他最小的,那個自小養在深宮的兒子都比眼前的少年壯實高挑了很多。

「翩翩少年,人如玉,此話用來形容長寧侯,果然不假。」帝王說著,「以後無需行此大禮,以侯爵之禮即可。」

「謝吾皇恩典。」

天色漸亮,眼看就要到了上朝的時辰。此次召見唐謙,景帝也只是想見見這位傳說中戰功卓然的少年侯爺,吩咐幾句罷了。於是景帝說,「長寧侯可知本次朕召你回城,是為了輔佐朕的幾個兒子。明日你就去書院,見見朕的這幾個不成器的兒子。」

景帝自然是謙虛幾句,唐淺回道,「微臣自當盡心侍奉皇子殿下。」

景帝滿意地看著階下的少年,性格溫順,眼眸清澈地不帶那些讓他煩心的武將的戾氣。若是能留在他的幾個兒子身邊,身份尊貴,又深得邊境十三城甚至是附屬國的民心,不曾營黨結羽,倒是個不錯的輔臣。

「左相當真教子有方,想必長寧侯可是比朕的幾個兒子讓左相省心得多。」

「陛下謬讚,微臣惶恐。」

景帝站起身來,「左相隨朕上朝去吧,長寧侯朕自派人帶著參觀下這王城,左相無需擔心愛子。」

「多謝陛下榮恩。」唐淺和唐英正一同跪謝。

隨後唐英正隨君王走了出去,唐淺起身,已經有人上前,唐淺看著那身衣服,知道此人地位不低。

「禁軍副統領劉少卿,見過長寧侯。長寧侯若是不嫌棄,就由臣帶您參觀王城。」武將恭敬行禮,即使低著頭還是比唐淺要高出許多。

「劉大人無需多禮,有勞大人。」唐淺的聲音很柔和,並不像慣常武將那般。這和她的性格,以及唐家嚴格的家教有著關聯。而在北境,她也從不把自己當貴族,吃住都與普通雲中衛一般。在北境那種環境裡,生命同等高貴。所以如今回到梧桐城,她也依舊如此。

劉少卿這才抬頭看著這位傳說中的長寧侯,他比想象中要瘦弱了很多,甚至連肌肉與喉結都幾乎看不見。他有些納悶,這當真是那位保得北境三年安然的唐謙?

劉家也是世族,所以他再奇怪也沒有表現出來。「長寧侯請。」

劉少卿帶著唐謙,身後跟著的禁軍也不免多看那個堪稱秀氣的長寧侯幾眼。唐謙並沒有帶雲中衛跟隨,也不是武將的打扮,所以全然像一個少年貴公子。

而不是那個傳聞中,北境最為赫赫有名的武官。

那些傳聞中的戰役,大昭建國歷史上都少有的勝利,例如長寧侯如何僅憑雲中十三騎守得北境十一区防衛塔十日妖潮無恙,例如雲中衛如何取道險境,阻斷妖獸踐踏邊城。任何一項,都絕非似眼前這個羸弱的少年,可以做到的事情。

到了快下朝的時辰,唐謙已經走過帝王辦公與議政的幾所宮殿。劉少卿從介紹中忽然想到,似乎一直都是他帶著人在走,而位居長寧侯的唐謙出乎意料地謙和,甚至沒有貴族的傲氣,只是靜靜聽著他的介紹,偶爾提個相關的問題,其餘時間幾乎沒有要求什麼。

「長寧侯接下來可是有想先去看看的地方?」劉少卿問道。

唐淺那個時候和劉少卿都在帝宮的門禁處,她想了一下。然後劉少卿只見少年忽而笑了起來,盈盈說道「兵部。」

隨後唐淺補了一句,「勞煩劉大人送唐謙去兵部就好。」

唐淺是去兵部要錢的。

大昭很富有,但是與九州大陸歷史上任何一個王朝相同,層層剝削後,到戍邊守軍的已經很少了。

北境守軍在唐淺到任之前,多是靠著盤剝當地百姓,所以也能維繫戍衛。但是,唐淺到了之後,看著北境餓殍遍野,軍部的盤剝甚至比妖獸的掠奪還要可怕。她第一個月就下了不許剝削百姓奴役平民的令。那個時候的唐淺還不得軍心,所以此舉一出,她的日子就十分不好過。於是削減軍餉供應,她以身作則。

那個時候雲中衛的餉銀還能勉強供應。後來,三個月後的妖潮,雲中衛死傷慘重,資金鏈也在那個時候徹底斷裂。

還好退了妖獸一些,並且似乎那次雲中衛自開國以來這麼多年唯一一次沒有用邊境十三城百姓的性命去平息妖潮。唐淺在那個時候,第一次寫信給兵部討錢。那一次就十分不順利,兵部百般拖延,最後她是給父親寫了信,才可憐兮兮地拿到那一筆重新振興雲中衛的軍餉。

讓唐淺欣慰的是,這半年來雲中衛的名聲在當地平民裡似乎好了許多,徵兵也順利了。但是雲中衛還是沒錢,那一筆巨款似乎耗盡了兵部對雲中衛的最後一點仁慈,之後的餉銀總是被拖延或者克扣,甚至她要帶著兄弟們在沒有妖獸肆擾的時候開荒種地,或者是挖掘礦石。後來她封了長寧侯,有了封地和侯爵封賞,都充了軍餉,雲中衛才能正常制備甲冑和兵器,維持運作。

唐淺在路上就準備面聖後去兵部討錢了。個人的爵位賞賜唐淺其實並不在乎,只是長寧侯的錢也只能緩解一時燃眉之急。而如今北境建造的防衛塔,規模甚至比五年前沒被妖潮毀壞的時候還大。要維繫日益壯大的雲中衛和補充防衛的消耗,她必須要保證至少雲中衛每月的餉銀供應正常。

到了門口,唐淺謝過了劉少卿,然後就一個人走了進去。楚陳,白方和蘇凜也剛按照吩咐到了。唐淺覺得,要討錢,還是要帶上人比較有氣勢些。

「主子。」四人打著招呼。

兵部的官員已經退了朝,回到兵部開始正常工作,時間和她預估的一樣。唐淺正想進去,身後忽然有人喊了她。

「唐謙!」似乎在試探,聲音並不算太過洪亮。但是如今長寧侯唐謙的名字在梧桐城誰人不知,她那晚回城以至於許多等著看長寧侯回城熱鬧的人都掃了興,現下聽到,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唐謙回頭,看到男子高挑,一身武將的爽快打扮,穿著朝服,容貌剛毅,不似唐淺般的柔和。

唐淺認得那人。

除了雲中衛常年駐守,邊境十三城後的其他戍衛皆是輪調制。雲霆和唐淺就是這樣,在景和三十五年的時候,於邊境認識的。

「雲大哥。」唐淺沒有想到能在王城裡見到故人,雲霆長她十歲,聽聞不久前剛因南方平定海亂大捷,加封鎮遠將軍,正二品。

不同於唐淺出身相府世族,雲霆是平民出身,能有如今地位,全靠自己戰功赫赫。所以唐淺也最敬仰他。

楚陳他們三個最早追隨唐淺,自然認得眼前的雲大將軍,於是在其他人還不知道發生什麼情況的時候,已經先行行禮,「見過鎮遠大將軍。」

雲霆的副官們隨即也行禮,沒有失了禮數,道「見過長寧侯。」

寒暄之後,雲霆問,「早就聽說你要回來,沒想到這麼早。今晚不如一起出去,大哥給你接風洗塵。」

雲霆十分欣賞唐謙。雖然是貴族,但是他在例行巡防時到過一次最北邊境,見過雲中衛和唐謙是如何與妖獸戰鬥。

不同於他舊日裡所見的貴族般貪生怕死,雲中衛的規矩最為奇怪。越是職位高的雲中衛守軍,在戰鬥時衝在越前面。而那個看上去最為弱小的貴族,每次一定衝在最強面,與平時溫和待人的模樣截然不同。

就像一匹母狼。

遇見對手是那般兇狠,不讓其他野獸有一絲機會,接近自己的幼崽。

雲霆從來不會將這個想法說出來。因為連他也覺得,這樣的比喻,有失妥當,尤其是來形容一個如玉的貴公子。

邊境武將之間的友情簡單而深厚,唐淺和雲霆在邊境時有空常在一起喝酒,騎馬,無所不談,甚至是雲霆內心深處的那一個女子,那個最遙遠的所在,雲霆也會和唐淺說。後來,雲霆所屬的第二戍衛輪調蒼山衛離開,去了南方,唐淺也就沒有再見到雲霆。

「多謝大哥美意。只是唐謙昨日才回梧桐城,今日父親說要家宴,只能改日。」唐淺實話實說,她晚上還要正式拜見爺爺,叔父以及兄妹。

雲霆說,「改日也好,既然你回來了,我們兄弟有的是時間喝酒。」他笑了起來,「來兵部述職麼?」

唐淺苦笑,「不是。是來要錢的。」

雲霆其實一開始並不確定眼前那個身影就是唐謙,直到走近,看見他和三個穿著雲中衛制服的人打招呼。

他和唐謙已經兩年沒有見面,只是看似那個十六歲的少年還是沒有一點長高,這才有些疑惑。他家中的幼弟雲霄也十六歲了,正是少年郎長高的時候。而唐謙還瘦小得和兩年前幾乎一樣。

但聽到唐謙說他也是來討錢的,兩個人相視一笑,卻都是很苦澀。

即使是鎮遠大將軍,雲霆是邊境三衛中的蒼山衛統領,蒼山衛全軍都是平民出身,不同於雲中衛一定要有一個貴族統領的特殊性;所以蒼山衛的日子也不好過,甚至雲霆沒有唐謙那樣一個相爺老爹,時不時還能寫信去要一筆錢作軍餉。

雲霆從駐地南江回京述職,也是來要錢的。

兩個難兄難弟於是客客氣氣互相謙讓著去找兵部尚書杜如海,一起說明了來意。

「杜尚書」,雲霆大大咧咧坐了下來,不似唐淺一般是個翩翩貴族公子有著所謂的貴族士大夫教養,他素來直來直往,「您看,往日每次我來,您都說軍餉優先給了雲中衛。現在長寧侯也來了,這軍餉怎麼分,也該說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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